说起来，他们两个郎君，本就不该踏足女孩子的闺房，可如今，再也没有男女大防这一说了。不仅是龙泉府百废待兴，这天下九州的残山剩水，都在规复法度与礼制。

        “家人，可以吃吗？”

        不怎样，忧伤还是如同云烟般消散了，隔着一张手帕，明如鉴将陶偶紧紧抓在手中，向外高声，“去给我找件外袍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明如鉴眼不抬，“不然还有谁？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声音传得远，引得一只彩羽的鹦鹉从空中俯冲下来，挥羽盘桓一圈，找好目标，滴溜溜立在了李妙容半抬的胳膊上。他信手捋了捋鹦鹉背上的，又伸出一手指，不可思议地指了指自己，“我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没……”女孩合拢五指，用力扯下几缕发，磕磕绊绊，“脑子里……有人在说话……吵……疼了，就不吵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厮果然是发了癫了！

        他剔出和善的李妙容，留下阴阳怪气的清河郡王，“是啦，很好听啊，慈悲观大人！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厢人走了，明如鉴也跟出去，掖手靠在梁边上。他回忆起来，“她偶尔有清醒的时候，我去见她，她抱着我的手，小声地哭，说好疼。大概是新春的时候，她染了瘟疫的侍女还是病死了，只剩下我给她编发……她的发更长了，被血浸成一缕一缕，发梢挂着脸上的碎肉。我有点害怕，怕她忽然咬我一口，或许我再也走不出别院了，可她一直很安静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他调整了一下语序，默默读了两遍，还是觉得它黏连地缠在齿间。不净观、明不净观，真是奇怪的名字！李妙容和明如鉴怄气，和不净观怄气，最后和自己怄气，“你们家取名怎么这么拗口？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鬼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说完，仍觉不解气似的，忙起拂了拂衣裾，几步踏出了厅房。明如鉴一哂，看他像只被火燎了脚的猫，一面后知后觉地红了脸，一面快步出了房门，且因走得太急，险些被门槛绊了一跤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扯了扯士的袖子，却听“嘘”的一声。

慢地白了下来，“她已经不是你妹妹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好听？在李妙容印象里，不净观也曾为她长长的名字烦恼过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你其实也相信。”明如鉴将染上血渍的袖子撕开，用指腹压着，进陶偶的缺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她不扯发了，反倒开始哭，哭得小小声，“我们……去、哪里？我，饿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明如鉴一甩衣袖，没甩动，略顿了下，掩住了那半幅残缺的袖笼。文人的骨气在不必要的地方呈现了，李妙容可耻地高兴起来，“你藏什么呢？到时候任谁都要知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深巷的另一端，门房抱臂打着盹，槛外的地上洒着用雪白的油纸包裹的麦芽糖，糖下压着冥钱，而在这面墙上，深红的纸灯笼垂丧气，正与她眈眈而望。

        士哑然失笑，“阿净，不可以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一枝桂花探出墙，伶仃地摇摆着，她卧在士膝上，后颈有一种濡的气，黏住了披散的发丝。

        夷州，一条幽深的小巷里，面上扣着半副面的女孩坐在笼箱上，编着乌黑的辫子，忽地一愣，喃喃叫了声“燕霜”。穿蓝袍的士掀开眼，朝这里望了望，温声问，“怎么了？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妙容蹙眉，说停，“不净观――”

        明如鉴猛地抬起眼，见到这只鹦鹉，一下便站直了。忙追了上去，口中喝，“燕霜！”

        李妙容停了停，回觑他一眼，没好气地说，“你也出来！”

        一声清亮的长哨刺穿厚重的云帷，散作风雨雷霆，漫漫朝着天际而去了。

        疫尸的血难以干涸，需以火焰焚烧，两年了，衣裳的红依旧光艳，只要轻轻一，便会急如星火地浸染到别的物上，如同蓬飞迁徙的蒲公英。李妙容翻了个白眼，哂笑，“我相信什么？”他正纳罕，却见明如鉴隔帘望向他，笑说：

        “她还有着一半的理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明如鉴被截了话锋，咙一噎，转而问，“不好听吗？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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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明家传经百代，家学渊源，信佛，信，信许多正教的神，好像什么都要信上一信、拜上一拜，才能不负门楣。于是，便有一个个奇形怪状的名字从这间格外雅致的邸宅里泉涌而出。

        一霎间，万籁无声。

        李妙容心中忽地烧了一下，吐不出这口火气，一声不吭，甩了甩门前那幅垂下来的竹帘，径直出了内室，坐在厅房的酸枝椅里。

        李妙容呵呵一笑，回说，“你就借阿净的外袍穿吧！她不会怪罪的。燕霜回来了，也许会有阿净的消息，今日的公务放在值房案上了，你什么时候批完了，什么时候再来衙署找我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龙泉府。”他接过那条编好的辫子，重新打散了，“我们去找你的家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士轻轻了她的手，“不许扯。”

        这应该也是一种世家的传承吧！想对明家人的名字朗朗上口，似乎已经是极大的奢望。